叶老脱 ▎苏耽老饮疫神 ▎刘刺史奇梦 ▎赵李二生 ▎山东林秀才 ▎秦中墓道 ▎夏侯惇墓《子不语》

敦煌莫高窟阿弥陀佛像墨色纸本（雕版印刷）

叶老脱 ▎苏耽老饮疫神 ▎刘刺史奇梦 ▎赵李二生 ▎山东林秀才 ▎秦中墓道 ▎夏侯惇墓《子不语》

原著：袁枚

陆海明等译

叶老脱

有个名叫叶老脱的人，不知来自何方，绾结着头发不戴帽，赤着双脚不穿鞋，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老穿着一身布袍，手挟着一领竹席走来走去。

叶老脱曾经投宿在扬州一家旅店。但他嫌所住的那间客房太嘈杂，要店主换个清静房间。店主领他到一间空房说：“这间客房最静僻，可是闹鬼，不能住人。”叶老脱说：“没关系。”叶老脱亲自打扫房间，把竹席摊铺在地上。

叶老脱睡到三更时分，房门忽被打开，先进来一个妇人，头颈里系着一条绸带，眼珠子突出眼眶，悬在腮帮，伸出尺把长的舌头，踩着小步，走走停停。跟着进来的是一个无头鬼，手里提着两个头。后面还有两个鬼，一个遍体黑色，连耳、目、口、鼻也模糊一团；另一个的手脚又黄又肿，腹部比五石水缸还大。四个鬼一进屋，就觉得奇怪，说：“这屋里有生人气，大家一起抓住他。”群鬼开始在房内四处搜捕，可就是近不了叶老脱的身子。一个鬼说：“生人明明在这屋里，却搜捕不到，怎么回事？”那个又黄又肿的鬼说：“凡被我等捉住的那些人，往往是先吓得失了魂的；现在此人大概是个有道之士，见我等抓他硬是不怕，魂不离体，所以一下子不容易抓住。”

正当鬼怪们犹豫不决、东张西望时，叶老脱霍地从席上坐了起来，指着自己说：“我就在这里。”群鬼大吃一惊，一起跪倒在地。叶老脱就逐个地盘问起来。那女鬼指着其他三个鬼说：“这个是死在水里的，那个是被火烧死的，另一个是杀人犯罪正在服刑的；我就是在这房内吊死的。”叶老脱问群鬼：“你等服不服我？”群鬼齐声说：“服。”叶老脱说：“那么你等自谋出路去，别再在这里兴风作浪。”群鬼围着叶老脱拜了一拜，离屋散去。

天一亮，叶老脱就给店主人讲了昨夜发生的故事。从此之后，这间客房一直太平无事。

❁

苏耽老饮疫神

杭州有个苏耽老，生性滑稽，喜欢嘲笑人。大家都讨厌他，年初一那天，不知是谁画了一张瘟神画像压在他家门口。苏耽老早晨出来开门，见了这像哈哈大笑，把瘟神像请了进来，并张放在上座，与它一起饮酒，而后焚化掉了。

这一年流行瘟疫，苏耽老的四邻八舍都传染上了，各户人家都争先恐后祭祀起了瘟神。那些得着瘟疫的人，竟会代瘟神说起话来：“我瘟神大年初一就受到了苏耽老的礼遇和款待，很惭愧，没有什么可回报；你等一定要我驱除疫病的话，那就请苏耽老陪着我，这样我才肯去。”于是那些祭祀瘟神的人家，争着请苏耽老吃饭。苏耽老天天忙个不停，见了酒食就犯愁。他的一家大小十多个人，没有一个得瘟疫的。

❁

刘刺史奇梦

陕西人刘介石知州，在江南等候出缺，住在苏州虎丘。一天夜里，二更时分，刘介石梦见自己乘着一阵轻风回陕西，还未到家乡，就碰上了一个鬼。这鬼紧跟在他后面，身高三尺左右，发不梳，脸不洗，模样丑陋可怕。这鬼与刘介石搏斗起来，斗了好一会儿，鬼被斗败。刘介石将鬼挟在胳肢窝下急奔，准备把鬼投到河里去。路上遇到一个姓余的老邻居，对刘某说：“城西有座观音庙，何不挟着这鬼向观音告一状，免得日后留着祸根。”

刘某认为他说得有理，就挟着鬼进了庙。庙门外的韦驮和金刚神都圆睁怒目地看着鬼，还举着手里的兵器摆出打鬼的架势，这鬼很是害怕。观音见了刘某，说：“这是阴间的鬼，必须押回到阴间去审判。”刘某拜谢了观音。观音示意金刚，派他押解。金刚跪在观音面前，婉言拒绝，金刚说的话，刘某听不大懂，大概是不屑押解这个鬼的意思。观音看了看刘某，笑着说：“就派你押到阴间去。”刘某跪着说：“弟子是凡人，怎么能到阴间去？”观音说：“这很容易。”观音捧着刘某的脸连呵了三口气，就让他出去了。那鬼低头躬身不说话，只是跟随在刘某后面走着。刘某暗想：我虽奉观音之命押鬼，可是不知阴间究竟在什么地方。刘某正在徘徊时，又碰上了姓余的邻居。他对刘某说：“你要去阴间，前面有竹编斗笠盖着的地方便是入口。”刘某看到路的北面有个斗笠，形状就像农家用的酱缸盖。他用手将斗笠一掀，见有一口深井。

鬼见了这口井大喜，一跃就跳进井内，刘某跟随在后。井内冷得人受不了。每下井一丈左右，就被井壁夹住，当刘某感到有一股暖气自上而下逼近时，便又下落了一丈。这样三次下落以后，刘某听得“啪”的一声，便停落在几片瓦上。他张大眼睛细看，白日彩云，别有天地。刘某停脚的几片瓦，就是阎罗殿的殿角。

刘某忽听到阎罗殿内群神在大发雷霆，叫道：“什么地方来的生人气！”这时一个身披金甲的神，擒住刘某带到阎罗王面前。阎王身穿龙袍，头戴王冠，银白色胡须，坐在殿上，问道：“你是活人，为何到这里来？”刘某将观音派来押鬼的事说了一遍。阎王示意披金甲的神将刘某的脸仰天托起，然后仔细观察了一番，说：“面有红光，果然是观音菩萨派来。”又问：“押来的鬼在何处？”刘某说：“在墙脚下。”阎王厉声喝道：“恶鬼不能留，快快押回原地。”群神用叉和戟，将鬼挑起，投进一个池子，池中的毒蛇、怪鳖争相吞嚼鬼。

刘某又想：既已到了阴间，何不问问自己前辈子的事。他向披金甲的神作了一个揖，说：“我想知道自己上辈子的事。”披金甲的神点头同意，把刘某引到殿下，抽出一本簿子指给他看，说：“你前生九岁时曾偷过人家卖儿的银子八两，后来这卖儿的父母又恨又悔而死。你就是因为这一罪孽而夭折。现在你虽然已经再次投生，可是注定要双眼失明，以偿还前辈子的罪。”刘某大吃一惊，问：“多做善事可以消除这一报应吗？”披金甲的神说：“这要看你行的是怎么样的善事了。”话未说完，听见殿内高声说道：“上天命令已到，快让刘某回到阳间，免得泄漏阴间审案秘密。”披金甲的神把刘某带到阎王前，刘某又跪在地上求拜，说：“我是凡人，如何才能走出阴间？”阎王用双手托住刘某的背部，对着他吸了三口气，就把他耸上了井。跟下井时一样，也要经过三耸三夹才能逐步上升，而不同的，上升时的暖气是自下而上的。

刘某出了井，回到长安道，立刻到观音庙去汇报押鬼到阴间的经过。只见边上有一个小孩，嘴里说个不停，所说的内容，跟刘某汇报的相同。刘某惊怕地看着这个小孩，见他的耳、目、口、鼻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体形缩小得像个小孩。刘某更是大吃一惊，指着小孩说：“他是个妖怪。”小孩也指着刘某说：“他是个妖怪。”观音对刘某说：“你不要怕，这是你的魂灵。你这个人魂恶而魄善，所以你干起事情来很坚定，可是并不了解所干事情的道理，现在让我替你将魂与魄相互掉换一下。”刘某拜谢观音，小孩却不谢，说：“我的地位本来在他的上面，现在要换，肯定去掉我，去掉我难道不会对他有伤害吗？”观音笑着说：“不会让他受伤的。”观音拿着一根一尺多长的金簪，从刘某的左胁下插进去，挑出一段肠子，然后用手腕绕成团儿。每绕一尺左右，那小孩就缩小一点，绕完肠子，向梁上投去，小孩也随着不见了。观音用手掌拍一下桌子，刘某一惊而醒。一看，自己原来仍旧在苏州寓所的枕席上睡着，见左胁下隐约可以看到一条红色的疤痕。过了一个多月，陕西派人送信来，说，刘某家的那个姓余的邻居死了。

这个故事是刘介石亲口对我说的。

❁

赵李二生

广东有赵、李两个书生，在番禺山中读书。端阳节那天，赵生的父母送来酒菜，让他们过节。两人对酌，十分快乐。

到半夜二更时分，听到有敲门声，开门一看，也是个读书人。他穿得衣冠楚楚，自我介绍说，住在离他们十里左右的地方，因为仰慕赵、李二位的为人，所以特来拜访、结识。赵、李二人就邀请他入坐，三人一起谈笑风生。那书生先发表了一通关于举业功名的高论，后来又谈到古文、词赋，说得头头是道，赵、李二人自叹不如。

最后那书生讲到了神仙和佛，赵生向来不爱听，而李生很相信。那书生不但竭力说服赵生相信确有仙佛，而且还说：“二位想见见佛吗？这是立刻可以办到的事。”李生听说，很高兴地要那书生试验一下。

那书生将书桌、茶几堆到五尺多高，自己坐在上面，顿时便有一股股带有檀香气的雾从四面缭绕而来，然后取出身上的一根绢带，拴成一个套圈，对赵、李二人说：“进入这圈内，便是佛界，就可以看见佛。”李生对他的话很信，看到圈内有观音，有韦驮，香烟弥漫，恨不得立刻把头伸进圈内。可是，赵生从圈内望去，全是些青面獠牙、伸着一丈多长舌头的鬼怪，于是大喊救命，赵家的人闻声都奔进了房内。这时，李生犹如大梦初醒，忙挣脱绢套，但脖子已受了伤。至于那个书生，早已不知去向，再也找不到他。赵、李的父母都认为这座山中有邪鬼，不能继续留在这里读书，就叫他们回家了。

隔了一年，李生考取举人，会试又中进士，出任庐江知县。最后被人弹劾，悬梁自尽。

❁

山东林秀才

山东有个秀才名叫林长康，到四十岁还未考中举人。一天，他刚冒出弃学改业的念头，突然听到有人叫道：“不要灰心！”林长康吃了一惊，问是什么人，只听得回答说：“我是鬼。我一直跟随着先生，替你守护、保驾已有几年了。”林想见一见这鬼的模样，鬼不肯；他再三要见，那鬼说：“你一定要见我也可以，可是见了我不要害怕。”林某答应。于是这鬼跪在他面前，一张哭丧脸上流着血，说：“我是蓝城县卖布的人，被掖县一个姓张的害死。他把我的尸体压在东城门的石磨盘下面。先生将来一定会当上掖县县令，所以我一直侍候着先生，只求能伸冤报仇。”那鬼还预言了林长康将于某年中举人，某年中进士，说完再也不见踪影。

到了某年，林长康果然中了举人。可是到了那鬼预言中进士的日期，他却未考中。林长康叹气说：“人世间功名的事情，难道鬼也说不准吗？”话未说完，只听空中又传来呼叫声：“这是因为先生品行上有污点，不是我误报。先生曾于某年某月某日与一个寡妇私通，幸而未曾有胎，所以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可阴间已记下了你犯的这次罪，并且予以从宽处理，罚你迟二科中进士。”

林长康听了，十分害怕。从此言行谨慎，多做善事。隔了二科，考中进士，被授予掖县县令。他一到掖县上任，就巡视全城，在东城门见到一个石磨盘，推开磨盘，里面果然有一具尸体。他立刻将张某拘捕，坐堂审讯。张某招认了杀人的全部事实经过，终于被绳之以法。

❁

秦中墓道

西北一带的土层极厚，挖了三五丈深还不见泉水，是常有的事。凤翔县以西，民间习俗，人死不立刻埋葬，而是将尸体露晒户外，等到尸体的肉血风化干净，然后再安葬；否则的话，传说就会“发凶”。尸体未风化而埋葬，一得着地气，三个月以后就会遍体生毛，生白毛的称为“白凶”，生黑毛的称为“黑凶”，都会闯到人家屋里去兴风作浪。

刘知州有一个姓孙的邻居，掘沟时触到一扇石门，打开石门，有条隧道，里面摆设的鸡、狗以及酒器都是用陶土作的。隧道中央悬着两具棺材，两旁各排列着几名男女，身子被钉在墙上，推测是当初将他们殉葬时，怕他们的身子会仆倒，所以上了钉。这些被殉葬男女的服饰和面目，还可看出大概。但当人靠近前去细看时，洞穴内忽然刮起一阵阴风，这些男女全都化成了灰，连骨头也化为白灰，那一根根铁钉却还在左右两旁的墙壁上。谁也不知道这是哪个侯王的墓。

据说，也有人掘到作卧倒姿势的土人，有长角的头和四肢，却没有耳朵和眼睛，恐怕这也是古尸风化的结果。

❁

夏侯惇墓

本朝松江提督张勇快出生时，他父亲梦见有一个身穿金甲的神，自称是“汉将军夏侯氏”，走进了他家的门，随即就生下了张勇。张勇死后被封侯，归葬故里。家人在掘墓穴时，挖到一块古碑，碑上用隶书体写着“魏将军夏侯惇墓”，每个字有碗口般大小。隔了两千多年，夏侯惇的尸骨又重新葬归原地，也算得上是一件奇事了。

蝴蝶怪 ▎白二官 ▎关东毛人以人为饵 ▎平阳令 ▎不倒翁 ▎算命先生鬼 ▎鬼借力制凶人 ▎马盼盼 ▎… ▎炼丹道士《子不语》

山西王二 ▎大福未享 ▎观音堂 ▎常格诉冤 ▎蒲州盐枭《子不语》6

灵壁女借S还H ▎汉高祖弑义D ▎地穷宫 ▎狱中石匣 ▎张元妻《子不语》5

江中三太子 ▎田烈妇 ▎鬼着衣受网 ▎阿龙 ▎大乐上人《子不语》4

煞神受枷 ▎张士贵 ▎杜工部 ▎胡求为鬼球《子不语》3

南山顽石 ▎酆都知县 ▎骷髅报仇 ▎骷髅吹气 ▎赵大将军刺皮脸怪 ▎狐生员劝人修仙《子不语》2

李通判 ▎蔡书生 ▎南昌士人 ▎曾虚舟 ▎钟孝廉《子不语》1

刻薄待人 ▎扶乩骗人 ▎强盗割耳 ▎狐女求画 ▎书痴 ▎少年好事《阅微草堂笔记》因果故事2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