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谛——来华译经僧中最不幸的一位(下)
真谛——来华译经僧中最不幸的一位(下)
作者:李利安
六挥泪西返漂还广州
天嘉二年(561)三月的一天,真谛走出佛力寺,漫步到江边,一打听才知道晋安虽然是个港口,却不是对外贸易的主要口岸,开往国外的大船是极少有的,南海岸的梁安(今福建泉州)可能会有开往外国的船只。于是,他回到寺中,开始收拾行囊。
智恺等弟子们明白了师父的意图,不免又是一番劝解。真谛对他们说:“中土弘法非时,我的本意难申,多年漂泊,转眼间十几年过去了。每想及此,深感愧对恩师厚望。我们佛弟子是不违因缘的,我在中土的因缘已尽,你们就别再拦我了。”
大家一看劝阻不住师父,便只好开始收拾行李。智恺建议大家跟师父一同去,争取在梁安创造一个理想的弘法环境,以便留下师父。僧 宗、法准也是这么想的。但智文因为在晋安的事务尚未办完,实在走不开,僧忍刚来晋安,也还有一些事情要办,也得留下来。但他们都表示回头一定要再投真谛门下。
公元561年四月,真谛来到远离晋安的港口梁安。他决定在这里休养些日子,等有了顺路的大船后,再西返棱伽修国(今马来半岛西北部)。
梁安太守王方奢是个生性平和之人,为政勤奋,喜爱佛法。听说来了个三藏法师,他自然十分高兴,于是带领一班人马将真谛师徒一行迎进梁安城中最大的寺院——建造寺,并恭请大师译经。真谛难以推脱, 所以,自登上梁安岸之后,真谛一边等待着哪天有开往棱伽修的商船, 一边又展开了译经活动。到天嘉三年(562)初,便译出了《解节经》一卷,《解节经义疏》四卷。从天嘉三年五月一日到九月二十五日,真谛同智恺、僧宗一起,还在建造寺中选出一名高僧名叫法虔,共同译出《金刚经》一卷,并自撰《金刚经文义》十卷。
这一天晚课过后,真谛把所有的弟子全都叫到一起。室内的烛光在不停地闪动,真谛的脸上比往日多了几分严峻和刚毅,弟子们的心里忐忑不安。真谛站起身,走到庄严肃穆的佛堂前,拈香,上供,合十叩拜。弟子们一看,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即将宣布了。智恺、僧宗等人猜想,师父是不是又要泛舶西归?
这时,真谛已拜完佛,转身对大家说:“老衲真谛,终生皈佛,惟以弘法为怀,二十年前从天竺国至扶南,十五年前又来中土,不料身罹国难,颠沛流离,幸遇诸位贤哲大德,多方关怀照顾,使真谛度过种种艰辛,终于在乱世的夹缝中,译出一百多卷经书。你们的功德,老衲当终生铭记在心。”说着,真谛起身向大家合十致礼,众人纷纷回礼。
那些贴身的弟子们已经明白,师父是要走了。可师父态度这么严 肃,又如何劝说呢?大家茫然无措,惶惶中又听真谛大师说道:“十五年来,老衲在梁陈国土上几度穿梭,过南岭,越武夷,泛舶南下,在这海边大港梁安,度过两个春秋。我想这里的佛法业已兴盛起来,而老衲已逾花甲之年,实难再度过岭翻山,所以,中土之缘只能在此了结。老衲今日已打听到一艘开往林邑国(今越南南部)的商船,三日后即要动身。从那里再去棱伽修国就十分方便了。老衲以为,在中土的因缘将 尽,而在棱伽修的因缘已起,那里的众生正在等着老衲,请各位慈悲为怀,心念他土众生,就高高兴兴地让我去吧。”
大家如何听得进去?谁也不忍心让真谛大师离开,于是,又是一番苦苦的劝说,许多人已流下了眼泪。
次日,智恺等人将真谛大师要走的消息,告诉了太守王方奢。王方奢立即带了一行人,前来建造寺劝阻。然而,不论太守怎样恭敬、诚 恳,真谛依然坚持要走。
王方奢见大师去意已决,只好点头同意,并安排行前的各项事宜, 众人立即分头行动。智恺、僧宗、法准等人负责整理大师的各类梵夹和译作。大师所带梵夹约两万余卷,而翻译出来的还不足百分之一。可惜这大量的未译梵夹,在中土转了一大圈,足迹遍布各地,而文义一无所存,如今却要飞走了。整好梵夹之后,智恺等人又将大师这些年来翻译的所有经典,全部集中起来,放在一起,也是等如身高,十分可观。他们对这些经典进行了逐一的登记编排。可像《解节经》这样的经典,他们对经义不太理解,不知该放在哪一类中,便请教真谛大师。大师将已经译出的唯识类经典全部放在一起,交弟子们保存,并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持法轮”,其中包括《解节经》、《决定藏论》、《中边分别论》、《佛性论》、《十八空论》、《十七地论》,还有他自己撰写的《解节经义疏》、《九识义记》、《中边分别论疏》等等。
三天后的一个清晨,梁安港上秋风萧瑟,雾气飘萦。真谛大师乘坐着太守王方奢的马车,沿着一条海边小道,一颠一簸地来到了梁安港 口。送行的僧俗弟子们,紧跟在马车之后,他们有的抬着捆好的梵夹, 有的肩背着鼓鼓囊囊的行李,个个愁容满面,默默无语。
开往林邑的商船,早已停泊在港口岸边。商人们正在对其货物作最后的清点。太守王方奢首先跳下马车,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真谛大师下 车。真谛大师还是往常那副打扮,褐色的袈裟,在海风吹拂下,来回飘动,瑟瑟作响。苍毅的脸上布满了离别的愁意,一双凄清的目光。凝望着茫茫无际的大海。
弟子们都围扰了上来,默默地望着真谛大师,满腹的离情别意,竟不知如何表达。
“快开船了!”那边的船老大发出了临行前的吆喝。
智恺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哀愁,“扑通”一声跪倒在真谛大师的脚 下,放声大哭起来。这一声揪人心魄的悲啼,顿时打破了那凝重难耐的沉默,弟子们纷纷跪下,个个泣不成声。
真谛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海风在吹、袈裟在飘,凝视远方的双眸,却被那泉涌般的热泪模糊起来。大海消失了,商船消失了,大师的心如同那阴沉灰暗的天空,笼罩在极度的忧郁与哀伤之中。
过了一会儿,太守王方奢擦去泪水,对大家说道:“缘至则聚,缘尽则散,缘法难违啊。我们都是学佛修法之人,不要再难过了。大师今日泛舶西返,沧海万顷,烟波浩渺,正需要我们为他祈福祝祷啊。”
太守的一席话,说得大家慢慢又止了哭声。真谛回过头来,望着这些即将永别的虔诚弟子,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船老大再次催促,真谛开始向船上走去。智恺等人依依不舍地跟着师父,向商船那边挪动着步子。忽然他想起一个问题,急忙问 道:“师父,您这一走,留下我们该怎么办呢?佛法到底应如何修持呢?”
真谛回过头来,慢慢地说道:“佛法平等,无有高下。随缘而入, 因机去悟。我走之后,你们若能跳出旧有的窠臼,静下心来,读一读那部“持法轮”,就算不枉我们师徒一场。若从中有所感悟,依之而修,必可上证佛智,下化众生,果报无极;若无所悟,那就随缘而修吧。”
海风越来越大,晨雾渐渐散去。东方的云层中已透出一丝橙黄的亮光。海边的渔村完全现出了它的古朴与苍凉。真谛站在船头,望着这块熟悉的土地,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真谛搭乘的商船慢慢地消失在无际的海面上。
两个月后,真谛大师乘坐商船缓慢行驶在南海海面上。自从九月底从梁安驶出之后,该船沿途经过许多港口,走走停停,航行得极慢。往常的这个时候,北风盛行,南行之船藉助风势,穿行如梭。可如今,北风却不知跑到那里去了,弄得这艘商船像只巨大的蜗牛在海面上苦苦地挣扎。
真谛大师站在船头,望着静静的海面,内心却总难平静下来。十六年前,他就是从这条航线泛舶进入中土的。那时,他对弘法中土充满了希望,可十六年后,当他离开中土再次回到这条航线上时,却不但没有对弘法事业的满足,而且充满了失望,充满了哀愁。随着商船的缓慢行驶,真谛离中土越来越远了。可越是如此,他越是不能抹去中土在心中的印记,中土的山川,中土的人民,此时此刻又显得那么的亲切。他们饱受战乱之苦,正需要佛光的加被,而自己作为佛国佛子,肩负着弘扬佛法的使命,如今却半途而废,逃离了这块灾难深重的土地。尽管中土弘法非时,有阻初衷,不像天竺、棱伽修那样得心应手,可唯识之法难道真不能扎根于中土吗?能,一定能!从长远来讲,中土的佛弟子们一定会认识到唯识的妙义,体悟到唯识的幽玄意趣。而不给他们留下唯识经典,他们又从何而修、从何而悟呢?
船依然在缓慢地行驶着,真谛内心的自责也慢慢地加重起来。一经这种心态的缠绕,真谛的眼前便浮现出智恺、僧宗、法准等众多弟子的虔诚目光。他想,这些弟子个个颖悟超群,他们绝不是没有唯识的根 基,而只是受外界潮流的影响太深了,置身于故有的窠臼之中,怎能发现唯识的价值。但愿他们在我离去之后能猛然醒悟,从“持法轮”开始, 慢慢步入唯识之门。如此,何愁中土没有弘扬唯识佛法之机缘。
船行越来越慢,几乎是停滞不前了。又过了一会儿,海面上忽然刮起了逆风。
船老大立即派人调整风帆,尽力与这突如其来的南风抗争。谁知风越吹越大,风推浪起,一齐向商船掀涌而来。船员们采取了各种办法, 可不但不能使船向前行,反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船向北方漂流回去。
风吹,船漂。船老大的一切努力均告破灭。他无可奈何地站在船 头,任凭强劲的南风推着他的船沿着来时的航线向回飘去。他觉得奇 怪,因为这个季节是很少有这般强劲的南风的。他想,这恐怕是他方的一般飓风余波,过一会儿就会消失的。可谁知这风一吹,竟是没完没 了,气得船老大直跺脚。
面对商人们的一片惊疑,真谛亦感到十分蹊跷。“难道这是菩萨的法力,那菩萨为什么又要把这船吹回去呢?”真谛越想越觉得其中必有奥妙,“难道说自己与中土的因缘未断?”
风吹船行,直到天黑依然未停。商人们早已叹息够了,此时一个个钻进船舱,休息去了。真谛依然伫立在迷迷的夜色中,任那温暖的南风吹拂在自己的身上。他是个不违缘法的人,此时,他心中暗想,如果这股业风真的一直不息,那么船在哪里靠岸,哪里就必与自己有缘。有缘则居,这是他的一贯原则。
这一天正好是十二月十五日,明月当空,波光闪烁,远处一片朦胧。商船在静静地漂着,不知是在前进,还是停留在原地。
第二天清晨,当人们从梦中醒来以后,发现轮船已停靠在一个港湾。真谛站在船头张望,觉得这个地方似曾相识。突然,他大叫道:“广州!广州!我们回广州了!”
真谛伫立在晨风之中,望着十六年前曾经来过的这个港口,心潮澎湃,感慨不已。“这里有我的因缘,菩萨又送我回来了。”真谛收拾好随身携带的行李和梵夹,准备上岸。
船老大对他说:“行李就不要拿下去了。南风已停,北风已起,我们下去稍作休整,明日一早启航。”
“我想我是到站了。”真谛说道。
“什么,原来你是要到广州?”船老大感到奇怪。
“原来不是,现在却是。”真谛十分认真地说。船老大莫名其妙,但见真谛那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只好派人送他上了岸。
七 大展译业声震岭南
真谛对广州并不是那么陌生的,尽管好些地方的名字他已经叫不出来了,但他还清楚地记得在广州的西北方向,有一个制旨寺。不大一会儿的功夫,真谛便来到了制旨寺门口,一个小和尚客气地接待了他:“敢问师父从何方来?”
真谛听了这话,顿觉语塞,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说法。是啊,他到底从何而来,是从中土而来呢?还是刚从别处而来?他略停了一会儿, 说:“老衲真谛,云游至此。”
“是真谛大师?”小和尚吃惊地叫道,立即带着真谛向寺内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喊道:“真谛大师来了!真谛大师来了!”
小和尚的叫声,引来了寺主慧智。他大步来到真谛面前,一下子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说道:“弟子慧智叩见大师!”
真谛忙将他扶起来:“不必多礼!想我只是十六年前路过这里,这些年一直云游他方,不知您为何知道老衲?”
慧智还沉浸在喜悦之中,听真谛此话后,更加激动地说:“大师虽然久居他乡,可高名早显于岭南。当年您在始兴时,岭南佛徒就有皈依之愿;我也早想投奔到大师门下学法,昔因萧勃遇难后,大师又再次流离他方,弟子无从前往。数月前,您的大弟子智恺从梁安来,说您已经到棱伽修国去了,当时弟子遗憾至极;没想到今日大师突然从天而降, 弟子不胜欣喜之至。”
“智恺也在广州?”真谛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就住在城南的显明寺。您离开梁安之后不久,他便来到了广州。他的三子曹毗住在这里。曹毗是一个虔诚的在家弟子,父子相逢,共修
佛法。对了,他还拿了一部新近抄写的“持法轮”,与曹毗一同钻研,那种严肃、认真的样子,简直可说是迷上这部丛书了。您先在此住下,我过一会儿就派人去请智恺。”慧智扶着真谛,走进一间僧房。
坐下来之后,真谛将乘船返还,因遇业风而漂回广州的情况,学说了一遍,直听得慧智目瞪口呆,连连合十礼拜,嘴里不停地说道:“佛法无边!佛法无边!大师与中土因缘未了,是观世音菩萨又送您回来 了!难怪当朝镇南将军广州刺史欧阳頠说前些日子观世音菩萨托梦对他说,不久将有一位高僧来这里,让他修缮寺院,准备迎接。没想到迎来的高僧就是您啊!”
“欧阳頠?”真谛心里一惊,心想,这些年的风雨飘泊,没想到会在这里再遇南康故人,大弟子在这里,当年的旧交也在这里,菩萨啊,你是怎么安排的?
当晚,欧阳頠便来看望真谛大师。他说:“那年弟子与您在南康分别后,虽然被俘,但皇上并没有问罪,反而委以重任,前年派我来到广州,镇守岭南。前些天弟子作了个梦,有神告诉说将有高僧到此,要我好好迎候,你看,制旨寺的房子还没有修好,您就到了,真是我们的福分,今后只要是我能出力的地方,大师尽管吩咐,我是您的弟子,自当尽力照办的。”
“好,太好了!”真谛发自内心地赞叹道。
新年一过,广州城便沉浸在温馨的春风之中。多年追随真谛的弟子僧宗、法准,听说大师为菩萨感召漂还广州,便立即起身南下,同时还领来了原住扬都大寺的法泰以及慧旷、慧侃、慧忍、法忍、韵法师等。他们都是知名梁代的知识僧侣。真谛一看有这么多的高僧大德纷纷皈 从,弘法的热情更加高涨起来。
天嘉四年(563)正月十六日,真谛大师走进制旨寺新落成的译经殿内。智恺等人早已在各自的座位上坐着。从这一天开始,他们将以全新的精神风貌,配合真谛大师在中土译传法相唯识之学。震惊中土佛界的胜举从此开始了。
真谛大师从大量梵夹中拿出一本《大乘唯识论》。该论亦名《破色心论》,是世亲菩萨的得意之作,言简意赅地阐述了外境实无所有、一切唯识所现的法相唯识之理,可谓是唯识之法的核心和入门必读之书。座下的弟子们已不像从前那样对唯识之法误解丛生,他们个个都怀着极大的兴趣,聆听着真谛大师的讲解敷说。智恺与从前一样,仍然担任笔受的角色。真谛大师边译边讲,到三月五日全部结束,译成本论一卷,
《大乘唯识论义疏》二卷,大师的讲解经智恺整理记录,形成《大乘唯识论注记》二卷。
这一天,智恺来到大师房中,请求大师继续译经事业。真谛问道:“大家希望传译唯识经典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可大部分人都是初闻此法,各人的接受程度不同,真不知下一步翻译那部经典为好。”
智恺没想到大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忽 然,他想起大师过去曾特别问及元魏朝佛陀扇多法师翻译的《摄大乘 论》。当时,他连此论听都没有听说过,更别说解其义旨了。后来又有一次,大师要弟子们给他找一本汉译《摄大乘论》,但弟子们在各处打听,竟没有一人知道。大师当时很感失望,现在想来,大师应是特别推崇此论吧。于是,智恺非常谨慎地说:“弟子听师父说过,无著菩萨有一部唯识宏论,名日《摄大乘论》,为稀有杰作,是否就请大师为我们翻译出来?”
大师沉默了半天,才开口说道:“摄大乘,赅摄大乘之一切圣教法门,乃是大乘之宗旨,正法之秘奥,妙义云兴,清词海溢,非小根小器者所能通晓,中土众生闻此必惊,难哪!”
这一天,欧阳頠的大儿子欧阳纥来制旨寺拜谒真谛大师。当他听说译事已中断多日时,忙把寺主慧智叫来询问。慧智便将智恺礼请大师传翻《摄论》而未蒙允的情况学说了一遍,欧阳纥回家后,又向父亲作了汇报。那时,欧阳頠正病重在床,他便嘱儿子与同在广州的另一员大将征南长史袁敬德协商,设法尽快恢复制旨寺的译经大业。
欧阳纥立即找到袁敬德。袁敬德,字子恭,陈郡阳夏(今河南省太康县)人,虔信佛法,为人和善。真谛来广州后,他也是竭诚供养,极尽弟子之礼。二人与制旨寺寺主慧智协商决定,由欧阳纥作为请主,躬申礼事,敬请大师开译。寺主慧智和袁敬德为经始檀越,负责译经各种费用,智恺为笔受,僧忍为证文,其他高僧大德也各司其职。这样,便组成了一个包括广州僧俗两界贵门高人的译经集团。整个岭南佛界为之大振。
真谛大师为弟子们的诚意所感动,终于将无著菩萨的那部《摄大乘论》梵夹拿了出来。
三月二十五日,制旨寺译经殿内一片肃穆。庄严的佛像前,鲜花明艳,香烟缭绕。一条漆黑发亮的桌案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摞梵文贝叶经书。真谛大师坐在桌案之侧,他的两旁是智恺、僧忍等几位大弟 子。殿内座无虚席。欧阳纥拈香礼佛之后,又向真谛大师恭敬顶礼。袁敬德及慧智法师,也都一一躬申礼事。然后,欧阳纥开口说道:“弟子欧阳纥,虔心正法,崇仰释典,幸遇真谛大师,挟道孤游,振锡广州, 弟子奉严父欧阳穆公之重托,恭为请主,敬祈大师传翻释典,弘宣大 论,以开佛知见,示导迷途。大师弘教之功德。恒沙难比。劫尘难喻。”众人一齐合十致礼,恭请大师开译。真谛合掌当胸,开口言道:“贫僧真谛,素以弘法为怀,今日遇此殊胜因缘,自当不负众位厚望,开译大论,传扬妙法。然翻译之事殊难,不可有一丝疏忽,若一字参差,则理谬千里,故望诸位法师肃之谨之,与谛同力翻传,共襄胜举。”真谛译经史上最辉煌的一页从这里翻开了。
在此后整整七个月当中,译经殿内一片繁忙。真谛大师与诸位弟子备尽勤苦,无弃寸阴。大师此时已善解华语,依据梵典原义,谨慎传 翻,一字一句,无不精敲细推。智恺执笔恭录,随出随书。憎忍等人同室禀学,共究秘义,备尽研核。师徒同心同德,创造了佛典翻译史上最严谨认真的一个范例。
就在真谛全身心地翻译《摄大乘论》时,这年九月,广州刺史欧阳頠去世,欧阳纥继为广州刺史,一如既往地支持真谛大师的译经事业。这一年的十月二十日,《摄论》传译宣告结束,共出文疏二十三卷,计有:无著菩萨的《摄大乘论》三卷,世亲菩萨的《摄大乘论论释》十五卷,真谛大师的《摄大乘义疏》八卷。智恺在笔受文义的同时,根据自己的理解,编成了《摄大乘论疏》二十五卷。
中国佛教的摄论宗从此生根发芽了。
《摄大乘论》的译出,就像一股强劲的春风,顿时吹遍了广州各 地。这春风是那么的清醇,那么的馨香,整个岭南佛界为之一震。陶醉于其中的僧俗弟子们,犹如看到了长夜中的佛光,在惊叹与欣喜之余, 纷纷投入到《摄论》的无穷妙趣之中,研习《摄论》之风潮从广州城兴起,并迅速吹向岭南各地。
这一年的十一月十日,真谛又与智敫等人译出《广义法门经》一卷。接着,又相继译出小本经论多种。
新年就要到了,流寓各地的人们纷纷回乡团圆,许多人已开始为这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忙碌起来。相比之下,制旨寺译场却显得冷清多了。真谛忽然想起家来。自从离开故乡,至今已三十多年了,昔日的中年汉子,今日已成了花甲老人,幼时的宅院又不知变成了什么模样?
大师的思乡之情很快便让智恺、僧忍察觉出来了。他们立即将这一情况告诉欧阳纥与袁敬德。大家认为,佳节思乡乃人之常情,可大师之故土远在万水千山之外,如若回去,恐怕永远也不会再来了。所以,一定要设法留住大师,而留住大师的惟一办法,就是紧张而繁忙的译经事业。
一说起译经之事,智恺颇有愧疚之情,他对大家检讨道:“近来贫僧忙于整理《摄论》讲稿,没有过问译经之事,加之慧智师父卧病在 床,僧宗、法准还没有回来,所以,译场日益冷清,这几天译事已经中断。看来,我们必须全力投入译经事业,使大师感到这里离不开他。如此一来,不仅满足了大师的心愿,也是中土佛门之大幸。”
欧阳纥说:“智恺师父说得很对,明日弟子就去制旨寺拜谒大师, 恭请大师留住广州,再展译业。袁叔与贵公子袁元友作经始檀越,负责筹办一切后勤所需,智恺、僧忍、智敫、法泰充当笔受等职,协助大师翻译。还有,你们先考虑考虑,看下一步翻译什么经典为好。我的意思是挑选一种部头较大、体系宏阔的经典翻译,这样既便于掀起一个传译高潮,也便于长期留住大师。”
众人表示同意,于是开始分头行动。
关于翻译何种经典,智恺等人着实犯难了。一是他们对大师来华所带梵夹的内容尚不十分熟悉;二是怕弄不好抓不住大师最推崇的经典, 又让大师误会,以为知音者少而本意难申。想来想去,他们决定还是让大师翻译《阿毗达磨俱舍论》。此论简称《俱舍论》或《俱舍》,大师原来曾多次提及,听说是世亲菩萨著的,部头不小。大师的师父安慧就曾著过该论的义疏,大师的皈依师父婆薮跋摩,也很推崇《俱舍》。所以,智恺等人估计大师也会喜欢它,只是不知此论是不是阐释唯识的, 也不知大师的梵夹中有没有此论的原本。
这一天,智恺与僧忍来到真谛大师的房中。真谛一见他们,高兴地说:“欧阳刺史刚来过了,他又要师父翻译一部大论,袁内史也表示大力支持。你俩来了正好,我们就筹划一下吧。”
智恺一听,知道师父已从思乡之情中摆脱出来了,心中顿时踏实了许多。他说:“弟子们考虑再三,想请大师为我们翻译《阿毗达磨具舍论》,不知大师以为如何?”
真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俱舍论》是世亲菩萨学小乘时所著的一部论书,可以说是对小乘佛教,特别是‘说一切有部’的全面总 结。此论虽出小乘,但体系恢宏,结构严谨,义理明畅,义趣幽邃,佛法之基本备尽无遗,这样的杰作,师父怎能不带来中土呢?”
真谛接着说:“佛法如大海,纳百川而成。唯识之法作为大乘之极致,既离不开般若的前提,也离不开小乘的基础。要更好地理解唯识, 理解大乘,研习《俱舍论》还是非常必要的。”
天嘉五年(564)正月二十五日,广州制旨寺内又举行了一次隆重热烈的梵典开译仪式。真谛与他的弟子智恺、僧忍、法泰、智敫等人一起,再次埋头于译经殿内,开始了又一项伟大的工程——传译《俱舍论》。
真是善举感人心,佛光引客来,因缘胜时妙难测,法事隆时锦添 花。就在《俱舍论》刚刚开始传译之际,又相继有两路人马加入进来。首先,是从九江来的道尼法师和向法师。道尼年纪不大,约有二十来 岁,出家时间也不算太长。然才思敏捷,善究幽旨,深为时人推崇。向法师年约五十,持戒精严,好静少悟,但思想活跃,涉猎广泛。他们听
说西印度三藏法师真谛在广州开传新论,于是二人相伴而行,同往岭 南,投皈真谛大师。接着,真谛的弟子僧宗、法准从京师建康,经南 康、始兴回到广州。此行他们不但带回大师遗散在京师正观寺、南康净土寺、始兴建兴寺等处的梵夹,而且还带来一位高僧,名叫慧忍。此人年约四十,博闻强记,悟性超群,是位难得的弘法之才。新旧弟子们的纷纷投皈,使真谛十分高兴,也更坚定了他弘传《俱舍》的信心。从 此,真谛以前所未有的弘法热情投身到《俱舍》的译传中去。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译经殿里的工作夜以继日地进行着。后来,《俱舍》译场又从制旨寺迁到了广州府内。
转眼间到了这一年的闰十一月十日,《俱舍》的翻译工作总算圆满结束。这次共出论疏九十九卷,其中包括《俱舍论偈》一卷,《俱舍释论》二十二卷,《俱舍论本》十六卷,《俱舍论义疏》六十卷。其中后两部著作为真谛本人的讲解辑录。如此大规模的《俱舍》传译,在中土是空前绝后的。中国佛教宗派中的俱舍宗由此诞生了。
在此期间,真谛大师又接纳了一位弟子。此人名叫智休,是广州智慧寺的僧人,年纪不大,处事谨慎,待人谦恭,对真谛大师早已仰慕在心,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受学。他听说大师在府城内向各界人士开讲《俱舍》,便日日到场,认真听讲,每次都来得很早,不但对大师极尽恭 敬,而且勤于求教,进步很快,受到大师的赞赏,从此便成为大师的贴身弟子。
从天嘉七年(566)二月二日开始,在广州显明寺,真谛与智恺、僧忍等人一起,对《俱舍论》再次进行详细校订。显明寺是仅次于制 旨、智慧二寺的广州第三大佛寺。僧宗、法准回广州后即住在此寺。智恺与僧忍在翻译完《俱舍论》后,也没有回制旨寺,而是与僧宗他们一起,住到了显明寺。而真谛大师因在府城中讲经,所以还与智敫、法泰一起留住州府之内。这时,为了专心校订《俱舍》译文,他们又迎请大师到显明寺。
僧宗、法准与同来的慧忍也常来参与《俱舍》的校订工作。后来, 他们觉得自己的作用不是太大,而且随着校订工作的进行,真谛大师的空闲时间也越来越多,于是他们就请求大师,为没有听过《摄论》的弟子们讲解《摄大乘论》,因为这些弟子在翻译《摄大乘论》的时候去京师等地收集散遗的梵夹去了。回来后,大师一直忙着翻译《俱舍》,紧接着又在城内讲演此论,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听受《摄论》。真谛对《摄论》是特别偏爱的,僧宗、法准又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弟子,所以, 他便答应了下来。
从光大元年(567)四月初开始,真谛在校订《俱舍》的同时,又为僧宗、法准、慧忍等人讲解《摄论》,直到当年十二月八日方才结束。僧宗根据大师所讲义理,对原来智恺笔受的《摄大乘论义疏》,进行了详细的审校,特别是对最后四品作了改写,深合真谛之本意。
十二月二十五日,经过近两年的艰苦努力,《俱舍论》重校工作也宣告结束,从此,词理圆备的《俱舍》译本诞生了。从最早翻译到最终定稿,《俱舍》的传译整整花了四年的时间,真谛同他的弟子们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心血。
听完《摄大乘论》后,僧宗等人往广州智慧寺居住,道尼和向法师等正在那里弘法。
光大二年(568)正月二十日,真谛与智恺、法泰等人,在广州府内开始翻译《律二十二明了论》。真谛一边对翻原文,一边讲解其义, 智恺笔受,除译出本论一卷外,还形成《律二十二明了论疏》五卷。弟子们将此论勒于座右,遵奉行之。
完成这件工作之后,智恺应僧宗等人邀请,到智慧寺讲演《俱舍 论》,智敫、道尼等高僧及成名学士共七十余人,同堂听受。法泰、僧忍、慧旷、慧侃及及法师等,也分别在广州各寺弘法,僧俗大众共往听受,一时间,法雷震天,梵音动地,岭南佛界为之大振。
八 抚平创伤盟誓弘法
此时的真谛,由于连续数年没黑没明地工作,已显得十分疲惫憔 悴。欧阳纥让智休陪真谛大师住在广州府内休养。在州府内休养了一个多月,真谛的身体状况还不见好转。凭直觉,他预感到自己的生命已经很紧迫了。此后他又在四绝水洲静修了两个月,可自此之后,真谛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整日趺坐人定,一日仅食一餐,而且饭量越来越小, 弄得智休不知如何是好。
随着夏日的来临,广州城逐渐笼罩在一片酷热之中。六月二十二 日,当州府的人们依然在寂静而轻柔的晨风中酣睡之际,真谛从禅定中出来,穿上一身洁净的袈裟,轻轻跨出房门,离开州府,向西北方向走去。一路上,他双手合掌,两目微睁,心里默念道:“北山……北山……西北方,离这儿十五里,小山岗,我的归处……我的归处……” 雄鸡的叫声打破了早晨的宁静。智休一觉醒来,睁眼一看大师的禅床,不觉大吃一惊:“不好,大师肯定是上北山自尽去了!”
智休是真谛的贴身弟子,对师父最了解。自从四绝水洲回来后,真谛终日坐禅入定。好几次他在禅定中忽隐忽现地轻声自语“北山”、“我就要去了”等莫名其妙的话,所以,智休早就有所防备。可惜因昨晚天气闷热,入睡太迟,早晨睡得过死,竟没有发觉师父的动静。
众弟子在智休的带领下,急忙爬到北山之顶,果然看见真谛大师静静地站在那里。智休跑上前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智恺等人全都跪在大师的面前。只听得大师吟道:
万法唯识成,自性本来空。我亦五蕴身,藉缘乃得生。无常法难违,何必苦多情。今生缘将尽,惟遗法音声。
吟罢,真谛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智恺顶礼而拜,哭泣着说:“大师法化初隆,百事待兴。怎能说今生因缘将尽?大师所带梵夹数万卷,如今所出不过三百余卷,何况新法仅限岭南一隅之地,而中土广袤无边,众生芸芸不尽,正需播法音于九州,传新教于万民。大师之使命尚未完成啊!”
真谛禁不住流下了两行热泪:“是啊,当初之心愿是多么的宏大, 而今日之功德又是多么的微小。洋洋梵典,将沉于暗室;清清法味,将隐于枯夹。新教虽出而立世未久,法音虽响而闻者不多。安慧师父啊, 弟子怎样才能实现您的夙愿!观音菩萨啊,难道今生之缘真的就此而 了?”
这时,欧阳纥带着几名卫兵赶来了。一看真谛还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方才放下心来,他走到大师跟前,稽首合十,竭诚相劝,希望大师离开北山,回城内居住。
真谛对他说:“我知道自己的因缘就要尽了,北山就是今生的最后一站。如今两论已译,弟子们也可登坛说法,所以,我才想来这里静待缘尽之时。我的因缘如何,旁人是很难知晓的。纵使你们的精诚所感, 也不会使这种因缘有多大的变化。不过,你们既已这般认真,我也只好再随眼下之缘,但是,还请你们允许师父在这里留住几日。”
众人一听,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当下,欧阳纥便留下几名卫士守护,其他人员才各自回城。
智恺等弟子回到城中后,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次日,他们聚集在智慧寺讨论此事。智恺说:“大师乃一代高僧,自当有种种神通,能感知自己的未来,也不是件奇怪的事情。记得在晋安时,大师曾手指西北 方,预言在我等寂后,将有一大国从那里兴起,统一中土,盛弘佛教。又据说大师当年在制旨寺内手植菩提树一棵,并预言一百二十年后有一开士当于其下说无上佛法,度无量众生。虽然现在尚无法验证,但大师既然这样说,正说明大师早就有预知的神通。所以,如今大师所说,很可能还是真的。当然时间还难确定,近些一年半载,远些三年五年,都说不准。”
法泰、僧宗建议说:“还是请师父再开译业,或者请他登坛说法, 这样不但使大师感到充实,不至于再上北山,而且也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多地接受大师的教诲,对师父、对佛法、对我们都有好处。”
慧忍对京城的情况比较熟悉,他建议道:“若能请大师去京城讲经,弘法事业必能掀起一个高潮。”
智恺、僧宗当即表示同意,他们认为:“尽管前几年大师执意离开京师,后来也屡次拒绝了入京的邀请,但现在情况变了,有我们这些人协助师父弘法,不愁唯识学说在京城推广不开。”
于是,在第二天,僧宗、法泰便带着新译的经典北上京城,上奏两年前即位的伯宗皇帝,促其下诏邀请大师入京弘法。又过了一天,弟子们接真谛回到城内王园寺居住。对于弟子们的安排,真谛也表示了同 意。他想,在有限的生命之中作尽可能多的工作,总比深山隐遁、静待缘尽要好。至于北上京城之事,他虽然已不反对,但对此却不抱多大希望。他觉得,若朝廷和京城名僧能接受这种新的学说,那就把弘法的阵地移到京城,这总比局限在岭南一隅之地为好。
真谛大师在王园寺住下后,一边休养并等待僧宗、法泰从京城的归来,一方面也继续翻译一些小本经论。
转眼间到了公元568年的八月。广州,这座热闹非凡的古城,如今完全包裹在一片热浪之中。从江水里蒸发而出的腥气,夹杂在热风之 中,弥漫到城市的各个角落,无精打采的树木花草随风摆动,好像在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息,一声高过一声的蝉鸣,更增添了古城的烦嚣。
王园寺内一片寂静。昏昏暗暗的禅房内,真谛大师双眉紧锁,正在思考着什么。这时,从门外进来了两位僧人。真谛一看,不由得喜出望外。原来他们就是北上京城的僧宗和法泰。
僧宗和法泰向大师行过礼后,便将北上京城的情况完整地学说了一遍。
原来,僧宗和法泰进京之后,先到各大寺中拜访了诸位名僧,并将真谛大师在岭南翻译的《摄》、《舍》二论及一些主要的唯识经典呈给他们过目。然而,这些人不是热衷于《涅槃》和《成实》,就是醉心于
《三论》和《般若》,对唯识之法毫无兴趣。僧宗、法准又想了一个变通的方法,于是告诉名僧们说,真谛大师不但精通唯识之法,而且对《般若》、《涅粲》、《金光明》等也无不精通,所以,希望他们出面,建议皇帝诏请真谛大师入京弘法。可这些人知道,真谛大师偏宗《摄论》的唯识之学,怎么也不愿把京城这块弘法阵地拱手让给真谛。不得已,僧宗和法泰又设法直接谒见伯宗皇帝。伯宗一听,得知那位名震一时的天竺三藏现在岭南弘法,而岭南在欧阳家族的长期驻守 下,也着实令朝廷不太放心,把这样一位高僧争取过来,正是一箭双雕的美事。于是伯宗立即敕令京邑大僧正宝琼办理这件事情。
严格说起来,宝琼还是真谛入华后最早的弟子之一,当年在富春陆元哲宅翻译经典时,他就是真谛的主要助手。那时,国难当头,条件极为艰苦,宝琼与真谛同舟共济,苦心经营,相互配合得很好。后来真谛被侯景请去京城,而宝琼则继续逃亡。从此之后,师徒二人,天各一 方,如今,真谛聚徒广州,偏居岭南,而宝琼则成为僧界最高领袖,已是声名盖世,无人能敌。
宝琼与真谛一样,都是虔诚的佛教徒,可两人在具体信仰上,却有很大的不同。宝琼好中观,是讲空的;真谛好唯识,是讲有的。空与有虽说是圆融无碍的,但毕竟在某种程度上又是对立的。所以,尽管宝琼难忘师徒之情,但在真谛入京之事上,还是犹犹豫豫。
这时,京中的一些名僧们听说此事,纷纷表示反对,终于有一份奏折送到了伯宗皇帝那里。其曰:真谛三藏景行澄明,器宇肃清,不愧为一代高僧。然岭表所译众 部,多明无尘唯识,言乖治术,有蔽国风,不隶诸华,可流荒服。还望皇上慎之。
伯宗是位仁弱的皇帝,他接受了名僧们的建议。这样,真谛入京的计划便失败了。
对真谛来说,这一结果虽说也在预料之中,但依然使他感到十分伤心。真谛回想起自从跟随安慧大师修习唯识之后,曾立下终生弘扬师说的誓愿。可在天竺弘法未久,便遇缘去了扶南;而扶南法化初开,却又应邀来到中土;刚要传译经论,不料又身罹国难。二十几年来,在中土屡遭挫折,好不容易在广州稳定下来,自己的译经事业才有了初步的开展。原指望唯识之学在广州生根后,能遍传中土,可如今看来,这依然是不可能的。几十年的艰辛,换来的竟是“言乖治术,有蔽国风”的评价和“不隶诸华,可流荒服”的处置,这对于一个终生献身弘法事业的人来说,是多么的心痛!
北上京师的计划失败了,而岭南的情况也并不那么乐观,一次更严重的打击,伴随着弥漫天际的闷热,就要降临到这位大师的头上了。
八月二十日,王园寺的一处禅房内,真谛大师烦躁不安,坐卧不宁。法泰、智休赶紧搀起大师,来到院中散步。
“天空这么阴沉,简直就要塌下来了。”真谛望着昏黄的天空,露出一副忧虑的神情。
“下过一场雨就会好的。”法泰安慰道。
“欲哭无泪啊!这种日子何时才能结束!”真谛不知是在说天气,还是在说自己。因为连日的阴沉却未带来一滴雨水,这与大师说的欲哭无泪也是贴合的。
三人都陷入了沉默。院内也是湿热难耐,真谛又开始向禅房走去。法泰、智休紧跟在两旁。忽然,山门那边匆匆地跑进一个人来。还没等真谛看清是谁,只听那人大声叫道:
“师父!师父!智恺……智恺……”那人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这时, 他们都看清楚了,来人是法准。“智恺?智恺他怎么了?”真谛急切地问道。“智恺师兄……圆寂了!”“什么!?”真谛大吃一惊,顿时便愣住了。
智恺早在始兴时期便成为真谛译经事业的得力助手,此后,他一直追随真谛,协助弘法,与师父一起闯过一道又一道难关,可说是历尽磨难,功勋卓著。特别是来到广州之后,师徒在佛学思想上真正沟通,彼此心领神会,配合更加默契,迎来了真谛译经生涯中最辉煌的一页,为唯识、俱舍学派在中国的传播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几乎真谛所译的每一部重要论书,都是由他作笔受的,特别是《摄》、《舍》二论的翻译, 更饱含着他的心血。可以说,没有智恺,真谛的译业将黯然失色。从今年二月开始,智恺应僧宗、道尼、智敷等人的请求,在智慧寺开讲俱舍之法,同堂听受者多为高僧名士,一时间,智慧寺成为岭南弘法的中心。
真谛抚胸哀恸,泣不成声。
几天后,智恺的遗骨安葬于广州西阴寺南岗。
一场大雨之后,广州已不像前几天那样阴沉昏暗,但天空依然是浮云弥漫,热烘烘的温风还在不时地吹着。真谛送走智恺之后,没有再回王园寺,而是与法准等人一起留住在智慧寺内,因为这里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智恺倒下的地方。
如今的智慧寺已是一片沉寂,人们再也听不到智恺那清远微妙的讲演,持续六月之久的讲坛就这样塌了下来。
这一天,真谛一个人悄悄地来到讲经堂内。他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想像着往日的弘法盛况。那时,大德云集,名士荟萃,法鼓擂动,梵音远扬,而如今,除了高高的法座,和密密麻麻的蒲团外,讲经堂内空空荡荡,一片寂静。
“法将断矣!”真谛不禁哀叹道。
真谛拖着古稀之躯,蹒跚在萧瑟的小道上。智恺从这里倒下,难道自己也要倒下去吗?讲经堂里的法音断了,难道其他弟子不能传灯承瓶吗?新法不能广被中土,难道永远珠沉海底吗?
不!绝不!
这是一个寂静的夜晚。雨在轻轻地下着,智慧寺陷于一片漆黑之 中。然而,此时的智慧寺并没有在凄风苦雨中消沉,也没有在一片漆黑中昏睡。在一间极普通的僧房内,烛火通明,佛像庄严,香烟缭绕,幡幢低垂。一条乌黑发亮的供桌上,香炉排列,供养齐全。一副肃穆之气,直袭人心。
这是法准居住的僧房。此时,真谛大师一脸严肃,静静地趺坐在禅坐上。弟子们恭恭敬敬地伫立在一旁,他们是法准、僧宗、道尼、智 敫、向法师、法泰、曹毗、慧忍、僧忍、慧侃、智休、慧旷等,共十二人。
真谛大师开口说道:“为师今晚叫大家来,是有几句心里话要给你们说。”
众弟子见师父如此严峻,都恭敬合十,同声说道:“弟子恭候师父开示。”
“为师已逾古稀之岁,深恐不久于人世。然所弘之法,乃佛陀之真义,度世之正教,自当相垂千古,万世不绝。为师承法于安慧,曾发愿终生弘扬,然不幸屡遭挫折,致大法受阻,囿于岭南,诚可谓宝镜蒙 尘,珠韬光彩,为师实难瞑目!如今智恺爱徒往生他土,经堂法音业已断绝,圣教再度临危,为师不禁惶惶。诸位跟随老衲多年,同参共修, 已知法味之醇厚,正教之美妙,但不知在自修之同时,是否有广泛传扬之宏愿?”
众弟子一听,急忙回禀道:“大师多虑了,我们追随大师多年,幸蒙教诲,皈心大法,自当承大师之衣钵,传大师之法义。大师所传新法一定能越出岭南,遍传中土,世代不绝!”
话音刚落,真谛便铿锵有力地说:“那好!就让我们在佛祖面前焚香盟誓,共传香火,力弘正法,矢志不渝!”
屋内的气氛更加肃穆,更加庄严。
法准立即上前摆好香案,点燃了香火,然后双手举起,慢慢地走到真谛大师面前。真谛大师合十当胸,接过香火,来到佛像前面,深深地拜了几拜,开口说道:“佛祖在上,弟子真谛,皈心正法,誓弘《摄》、《舍》,矢志不渝!”
真谛盟誓完毕,将香火传给法准。法准合十致礼,接过香火,在佛前拜了几拜,开口说道:“佛祖在上,弟子法准,皈心正法,誓弘《摄》、《舍》,矢志不渝!”
香火又经法准传到僧宗手中,再由僧宗传到道尼手中,依次传递, 法泰、智敫、向法师等共十二人都分别在佛前盟誓,发愿力弘《摄》、《舍》二论,令无断绝。
真谛严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广州城的弘法活动又掀起了一个高潮。真谛大师不顾古稀高龄,忍着日甚一日的病痛,毅然决然地登上了弘法的讲坛。这个讲坛,就是智慧寺中智恺倒下的那个讲坛。如今,真谛大师倒是在继承智恺的未竟之业,他所开始讲的,正是智恺倒下时中断的地方,即《俱舍义疏》的《业品疏》等九卷。
法鼓又擂起来了,梵音又响起来了,智慧寺讲经堂内又是大德云 集,名士荟萃。公元569年正月十一日,对岭南、对中国乃至整个世界的佛弟子来说,都是一个值得永远记住的日子。这天,真谛还像以往那样,在法泰的帮助下,登上讲坛,演说俱舍法义。今天来听讲的人特别多,平时可坐几百人的大殿被挤得满满的,几百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大师,几百颗心灵跟随着大师的话语一起跳动。
大师继续地讲着,时辰已到了正午。突然,真谛觉得眼前的经文变得模糊起来。他觉得不妙,刚想叫法泰,可身体却不听指挥,身子向右一斜,倒了下去。
“师父……”法泰几步跑上前去,将师父抱起。
“大师,您怎么了……”台下的僧俗急切叫了起来。
法泰和智休立即将真谛大师抬回房中,平放在床上。大师睁开眼睛,看见这些正在哭泣的弟子,心里难受极了。他费力地说:“师父不行了,你们快把僧宗、道尼他们叫回来。”
法泰马上作了安排,还派人到州府向刺史欧阳纥作了报告。
真谛躺在床上,让智休将房中堆着的那一摞摞经文整理好,再将他从天竺带来的尚未来得及翻译的经文,也放在旁边。智休明白师父的用意,他是想让弟子们明白他们所面临的弘法任务。
真谛此时的心情十分复杂,有满足,也有遗憾,有快慰,也有悲 伤。他默默地回忆着自己踏进中土之后所走过的路,苦辣酸甜一起涌向心头。
就在这时,僧宗、道尼、法准、智敫、曹毗等人,以及广州刺史欧阳纥和州府中的一些主要幕僚都赶来了。他们默默地站在师父的面前, 看着师父那痛苦沉思的神情,有几个人已忍不住抽泣起来。
哭声惊醒了真谛。他见来了这么多僧俗弟子,极力振作起精神,示意他们坐下,说:“师父的一生你们都清楚,除了近几年在广州能得到相对的平静,前几十年都在漂泊动荡中生活,可师父没有在困难面前低头,都挺过来了,不仅留下了这些经文,而且还有了你们这些好弟子。我走后,你们的路还很长,你们要记住佛陀教给我们的真理,只要努力,总会有收益的。”
说到这里,真谛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连气都喘不上 来。法泰赶紧给师父端上一碗茶,小心翼翼地喂给师父,可怎么也喂不进去。
法泰放下茶碗,用手一摸师父的胸口,不禁大吃一惊。
“师父,师父……”法泰大声喊着。
大师慢慢地合上了眼睛,静静地睡着了,永远地睡着了。天上的云止住了,林间的风停下了,僧俗们的心都碎了。
第二天,广州僧众数千人在北山潮亭,为大师举行了隆重的荼毗仪式。他们在山坡上架起了柴堆,将大师的遗体安放在上面,然后将干柴点着。熊熊大火燃烧了起来,鲜红的火焰,将真谛大师的灵魂托起,让微风轻轻地吹向天空,飘向那极乐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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